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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文學少年到矢志經學
薛瑄出生于洪武二十二年(1389年),山西河津(在今運城市)人,日后在中國思想史上,薛瑄被認為是河東學派的開創者,河東學派以堅守與發揚程朱理學而著稱。但薛瑄十來歲時卻是個十足的“文學少年”,熱愛詩賦,也寫得一手好詩賦。薛瑄的青少年時代,隨在外地做官的父親薛貞生活,薛貞聽說高密的魏純、海寧的范濟兩位先生理學造詣深厚,禮聘他們做薛瑄的老師。薛瑄接觸到了理學后,感嘆這才是做學問的正道,遂將往日所寫的詩稿付之一炬,廢寢忘食地閱讀理學著作。
永樂十八年(1420年),三十二歲的薛瑄在河南參加鄉試,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,第二年高中進士,由此進入仕途,此后由于父親、繼母相繼過世,按照傳統禮制,薛瑄必須為其守制三年,等薛瑄回到朝廷時,已到了明英宗正統(1436年-1449年)初期。這時,薛瑄被任命為山東提學僉事,顧名思義,這是一個掌管學校、教育業務的官職。
薛瑄上任提學僉事后,首先做的一件事是將朱熹為白鹿洞書院編制的學規頒發給學生,希望他們以此來約束自己。白鹿洞書院學規是中國書院史上最著名的學規,它的文字十分簡單,也十分好懂,首先揭示學習的目的,再次揭示學習的順序;接下來談到學生在修身、處事、接物上的規矩,修身應“言忠信,行篤敬,懲忿窒欲,遷善改過”,處事應“正其義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”,接物應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行有不得,反求諸己”。這份學規從結構上看透露了學習與做人是不可分割的,學了一套圣人言語,就要在生活中予以實踐。
薛瑄在提學僉事任上相當盡職,常為學生們授課,答疑解惑,他為有才華的學生留下許多自己發揮的空間,并不多加干預,而對于學業不精的學生則很嚴格,以致許多學生都害怕見到他,由此看來薛瑄是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。
當時正是宦官王振在朝中得勢的時候,他毫無顧忌地結黨營私,一日他問內閣重臣楊士奇、楊榮、楊溥,三人因為同姓,并稱“三楊”:“我家鄉中人有誰可以在北京做官?”王振是山西大同府蔚州人,“三楊”回答薛瑄可以,薛瑄因此被召回朝中任大理寺左少卿。
可以說,薛瑄因為與王振是同鄉而得到拔擢,但王振的種種作為薛瑄豈會不知道,薛瑄會怎樣面對他呢?
秉公問政拒絕向奸邪低頭
薛瑄幾乎是在被任命為大理寺左少卿的同時,就表示了自己對王振的態度。“三楊”建議薛瑄去見一面王振表示謝意,薛瑄認為官爵乃天下之公器,我的官職是朝廷任命的,怎能去他家的私人住宅謝恩,這不是公私不分嗎,遂予以拒絕。
使王振開始對薛瑄不滿的理由,僅僅是有一回在紫禁城東閣議事時,其他官員見到王振都快步迎上畢恭畢敬地行禮,而薛瑄獨自屹立。讀者也許會說,這實在是一件小事,難道王振就如此小肚雞腸?當時一些官員巴結王振已到了毫無節操的程度,有一個叫王佑的工部郎中,被王振問及為什么沒胡子,他恬不知恥地答道:“老爺所無,兒安敢有?!蓖跽褚驯环畛械饺绱说夭?,別人都低頭了,而薛瑄竟敢不低頭,王振怎能不記恨他。
不久,王振就抓到機會報復薛瑄。薛瑄任職的大理寺,主要負責審理案件、管理監獄等。其中一樁軍官之死的案件,薛瑄發現所謂的兇手并不是真正的兇手,背后另有隱情。原來這位軍官死后留下一妻一妾,一個叫王山的人貪圖軍官之妾的美色,打算納妾,但軍官之妻不同意,王山便教唆軍官之妾指認軍官之妻是元兇,軍官之妻因此入獄。薛瑄覺察到內情后,多次要求重新審理,還軍官之妻一個清白,并將矛頭指向王山,但遇到了重重阻力,因為王山的背后是王振,他是王振的侄子。王振安排都御史王文誣蔑薛瑄等大理寺官員羅織王山的罪名,又安排言官彈劾薛瑄收受賄賂。薛瑄因此被捕入獄,旋即被判處死刑。
薛瑄寫過一部《從政錄》,其中頗多名言。他認為居官有七要:“正以處心,廉以律己,忠以事君,恭以事長,信以接物,寬以待下,敬以處事?!本唧w到斷案這件事上,薛瑄提出四要:“公、慈、明、剛。公則不偏,慈則不刻,明則能照,剛則能斷?!闭l能想到,薛瑄踐行自己的居官之道、斷案之道竟招致殺身之禍。面對死亡,薛瑄卻絲毫沒有畏懼,他仍然從容自若地在牢中讀《易》??鬃釉f:“朝聞道,夕死可矣?!本勇劦啦⒂枰詫嵺`,人生便沒有任何遺憾了。
就在薛瑄將被執行死刑的那天,一件奇事發生了,據說這天王振發現自家的一個老仆在灶臺邊哭泣,王振問他為何哭,老仆說:“我聽說薛夫子今天要被行刑,所以哭泣?!蓖跽裼謫枺骸澳阍趺粗烙袀€薛夫子?”老仆說:“他是我的同鄉?!崩掀图殧笛Μu的種種善行,竟使王振有所感動,遂免其一死。歷經這次巨大的人生波折后,薛瑄回到家鄉,以講學為業,直到明代宗即位。
在薛瑄蟄居鄉里的這段時間,明朝經歷了一次重大變故,瓦剌軍隊在也先的帶領下進犯明朝邊境,王振攛掇明英宗親征,但王振根本不懂調兵遣將,也不懂后勤補給,戰事接連失利,明英宗在今張家口境內的土木堡被也先掠走,王振死于亂軍中,這就是明朝歷史上的“土木堡之變”。
明英宗被俘后,明代宗即位。薛瑄在明代宗時繼續在大理寺任職,任大理寺卿。有一年蘇州、松江一帶發生饑荒,一些貧苦百姓想從有余糧的富戶家中借點糧食渡過難關,不料遭到拒絕,盛怒之下,他們火燒富戶的房子,逃到海上。與薛瑄交手過的王文,以內閣大臣的身份處理此事,他給參與此事的兩百多人定了死罪,薛瑄認為他們雖有罪過,但都定死罪不妥,竭力爭辯。王文沒想到,薛瑄這把年紀了還跟年輕時一樣倔強。經過薛瑄的努力,使部分人免除了死罪,體現了薛瑄所堅持的斷案應“慈則不刻”的原則。
借生活中的事物反思自己的德行
面對也先的進犯,明朝大臣于謙,也就是那個寫下“粉身碎骨渾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間”的于謙,反對主和,沉著應戰,取得“北京保衛戰”的勝利,此役勝利的第二年,也先放回了明英宗。明英宗在明代宗統治的最后一年復辟,參與復辟的石亨、曹吉祥等人得到重用,石亨誣陷于謙有另立他人的圖謀,竟使于謙獲死罪。薛瑄為于謙求情,但未獲成功。于謙的蒙冤而死使薛瑄對官場多少有點心灰意冷,遂請求退休回鄉。
薛瑄回到家鄉后,仍以講學為業,至明英宗天順八年(1464年)逝世。一百多年后,明穆宗隆慶五年(1571年),朝廷下令薛瑄從祀孔廟。從祀孔廟是中國古代的讀書人能夠企及的最高榮譽,他們在對儒學的認知與踐行上都有大成就,堪為讀書人的模范。一個人能否從祀孔廟要經過長期的討論,朝廷對這份榮譽的頒授總是慎之又慎。
在一份支持薛瑄從祀孔廟的奏議中,一位官員稱其“誠文行一致,學業大成之真儒也”。薛瑄的“行”,我們在前文中已充分展示,他在“文”方面的成就,主要是撰寫的《讀書錄》十一卷和《讀書續錄》十二卷。
薛瑄的儒學思想主要體現在《讀書錄》,但它并不是一部有完整結構的儒學著作,而對于十分推崇朱熹哲學體系的薛瑄而言,他也并不追求建構一個自己的哲學體系?!蹲x書錄》是他讀書與思考的心得體會,每一段篇幅都不長,有時短到只有一句話,但因為從生活中來,親切無比。
薛瑄吃梅子時,生的梅子口感酸澀,熟的梅子口感甘甜,他因此想到了孟子的話“夫仁,亦在乎熟之而已”,仁的種子在每個人的心中,是與生俱來的,仁的培養不過是讓它成熟罷了,他進而想到一個人求學或行善,都貴在使本來就有的向學或向善之心成熟罷了,如果不使之成熟的話,怎能品味到甘美呢?
薛瑄敬佩北宋理學家張載,他撰《讀書錄》的緣起之一是張載曾說:“心中有所開,即便札記,不思則還塞之矣?!彼x到張載的“濯去舊見,以來新意”,感到大有益處,竟使他在睡夢中驚醒。這是宣德五年(1430年)閏十二月初二日的五更(凌晨三點至五點),薛瑄忽然驚醒,領悟到自己之所以在德行上沒有大的進步,在于沒有將舊的觀點與習慣滌蕩干凈,所以“為善而善未純,去惡而惡未盡”,希望自己開創新的人生境界,一言一行都要合于道。
《讀書錄》中??吹?/span>“中夜以思”的字句,了卻了白天繁重的行政事務,夜深人靜時正是反思自己的好契機。薛瑄反思到了什么?一是一個公字,“只公之一字,乃見克己之效驗”,如何檢驗一個人是否克制了自己的欲望,就看其是否做到了公。二是一個實字,“為學最要務實,知一理則行一理,知一事則行一事,自然理與事相安,無虛應不切之患”。
明朝近三百年的歷史中,只有四位讀書人獲得從祀孔廟的禮遇,除了薛瑄外,僅有胡居仁、陳獻章、王陽明,其中薛瑄是明朝最早從祀孔廟的學者,也是唯一來自北方的學者。盡管人們提到明朝的思想與學術,總是第一時間想到陽明心學,但薛瑄與其開創的河東學派在當時也具有很強的影響力,而薛瑄的人格風范、求實致公的追求、在生活中時時反思自己學行的功夫,不僅為當時人稱贊,也給今人以啟迪。(羅慕赫)(來源: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)